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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系师生及系友缅怀Donald Stone教授系列2

拖延犹豫了很久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写下了一些零散的片段。没有什么逻辑顺序,只是一些能在我脑海中唤起Donald音容笑貌的记忆。

Donald喜欢兴致勃勃地讲述一些经典的歌剧情节,讲到精彩处还经常一板一眼地动情哼唱。每次听他哼唱我总是很心虚,因为我努力辨别他唱的到底是哪段音乐,却总是一头雾水。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对歌剧的音乐不够熟悉。直到有一次无意中同Roy提起此事,结果他说他也从来没有听出过Donald哼唱的片段。我俩又不约而同地惊异于Donald每次唱起来总是那么自信和投入,没有丝毫犹豫不确信,仿佛仅凭他的头几个音符旁人就应该听出这是世人皆知的名段。我和Roy忍俊不禁了好久。

Donald对伟大绘画作品的痴迷毋庸赘言,但我还不知道他自己也曾尝试作画,并且身边一直保留着一个他曾经的习作画册。直到有一次他不经意间拿出向我展示:里面的习作大都是风景画,风格我印象中大概介于梵高和马蒂斯之间,看得出初学者的痕迹。他也坦言,自己在绘画方面没有什么天赋。我想象着他当初如何一笔一笔认认真真地在画册上涂改,皱着眉头审视着自己的创作。这些习作比起很多名家的作品更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众所周知,Donald有节约癖。我只再补充两件事。他的购物袋从不丢弃,所以在他纽约的家中,各种塑料购物袋越攒越多,最后他自嘲地声称:This apartment holds the largest collection of plastic bags.” 不仅如此,他家还有着另外一项与之相匹配的收藏----橡皮筋。Donald把捆扎文件和蔬菜的橡皮筋也都保存下来,五颜六色的放在盒子里,用于给他的塑料袋们密封打结。

记得我第一次发现Donald在键盘上打字的方式----不是双手十指,而是双手的食指。想到他是如何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出那些长长的邮件、推荐信、和展品介绍时,我忍不住赞叹: “Donald, it’s amazing!”他却一脸无奈地说:“No, it’s terrible!”

他经常嘘寒问暖,对我生活上照顾良多。去他家吃饭,他都要多做一些主菜----牛肉,三文鱼,鸡肉,剩下的让我带回去自己还能再吃一顿。我推辞谢绝的时候,他总是露出十分忧虑关切的样子说:“我现在还记得你刚来纽约第一年时瘦得不成样子“----尽管他说话时我已经160多斤了。每次离开时他从来不让我帮他洗碗。他说:“每次朋友告别离去后我就感到悲伤。而洗碗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

他努力地同他生活中有交集的每个人保持着个人的而不是公事公办的关系。比如谈起他的报税会计,他的律师,他只用first name。公寓的门卫们他也很熟,每到新年他都会给几个人一一准备红包。

他总会尽力让别人接受他的帮助而不至太难为情,努力让对方感觉接受他的帮助是在成人之美。知道我的背包坏了之后,他拿出了一个Dell的电脑包说:你把它拿走等于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既让它物尽其用,又给我的储物柜腾出了空间。虽然明知他是在对自己慷慨刻意轻描淡写,但确实让我觉得不好再推辞,接受起来也坦然轻松了一些。

英语中有一句谚语 talk the talk, walk the walk,我觉得用在Donald身上出奇贴切(虽然不再是原义)。Donald既是一个great talker,又是一个great walker。两项活动中的任意一项他都是传奇,而当两项同时进行时,恐怕很少有人能比Donald更富有激情和精力。

一些生活的细节:他相信加了冰块的水或冰淇淋可以settle the stomach;疲劳时需要恢复体力,一罐可乐对于他就像红牛一样管用;如果天没下雨准是因为他记得带了雨伞;需要一点好运气时他总不忘knock wood;他家里常备一瓶酱油和筷子,只为吃饺子;他家的盐我发现也只有一个用处----洒在涂满黄油的煮玉米上。

他乐于反复讲述一些趣闻轶事。他充满了包袱的叙述就像是一个漫画家对生活寥寥几笔却娴熟传神的速写----让人会心一笑,也不失真实,却总是带着对原型某种程度喜剧化的简练。有时由于一些故事听得次数太多了,他没讲几句我就有些失去兴趣。现在失去了Donald后,回想起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样子,我似乎明白了在那些晚上他不愿停止讲述的用意。他可能是在用语言和其承载的人间的欢乐、志趣、智慧和幽默来对抗隐藏在餐桌周围以及公寓之外的虚无和黯淡, 就像他喜欢的《去灯塔》中拉姆齐夫人用她精心准备的晚餐和竭力营造的餐桌对话创造出了一个人间的秩序,把汹涌而无序的黑暗挡在屋外一样。而这种空虚和茫然我在此刻回忆Donald时感受得分外迫近强烈。只是再也无法听他讲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了。

有句话他常说,但每次都让我陷入沉思----“Those who only know their own world/culture, don’t even know that world/culture.”他也用自己不断探索不断超越的一生诠释了文化反思和换位思考对于认识自我的意义。

一开始我对他经常表达的对中国的赞美不以为意,觉得那最多不过是外国友人善意的溢美之词,或是天真单纯的认识,甚至是看似真诚实则精明的恭维。因为我自己对中国的文化和现实多持批判态度。我不仅对他关于中国的积极评价半信半疑,他对我本人的见解和能力表达的那份热情我也只是一笑了之不敢当真。

Donald的故去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身处的世界,试着透过他的视角和经历来看待眼前的生活以及更久远的历史和现实。如果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如果中国真的能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善意和希望,可能性与生机,也许我也不该过于悲观和自我贬低,对于这个国度和自己的判断过于苛刻。Donald改变了我感知世界和看待自己的方式。

 

                                                                                                     武伟      202129